历经夏的大忙,三秋的紧张,就进入了相对轻闲的冬季,中原秋末冬初最主要的活计,就是种麦,寒露至霜降种麦不慌张,霜降至立冬种麦不放松,立冬到小雪种麦嫌晚些。麦苗出得匀称,就没啥大事,即可松懈下来。
星汉运转,四季轮回,冬季就是让繁忙的农人们停下来喘口气,好好歇息的。
老人们可以就着暖阳,在墙根下晒老鸦(太阳),青壮男人却不能,他们是家庭顶梁柱,得管大事做要事的。把歇了月把子的牛赶上,把预留的春地犁犁,人歇,地也得歇,几块种过油料作物的地作为春地,趁着天冷,深翻,松土,把藏在土里的螟蛾、蟋蟀、金针虫、蛴螬、蝼蛄、地老虎等害虫的蛹翻出来冻死,利于来年庄稼。经过夏雨秋风的肆虐,屋顶要修缮一下,坏漏的瓦换了,以免雪大压顶,雪化渗水。房檐再抹结实泥糊,最好能经得起三尺冰挂。预备腊月娶媳妇或分户的人家,还得借着冬闲盖房,那就是人生大事了,得找老娘舅或挑担(连襟)兄弟谋划好,请村队领导批地,再找木匠泥工师傅,亲朋好友是免费的小工。若是修间厨房牛棚类就简单多了,家长带着孩子,脱坯砌墙,只在上顶时请个师傅掌眼就行了。无此类事的男子,掂起惹子(渔网),湖泊河湾处遛遛撒几网,冬天的鱼虾正肥,可自家解馋,还可拎到集市上卖钱。彪悍的男子,扛起猎枪,跑一天,可以打上三五只野兔锦鸡的,不过现在保护生态,早就不能打猎了。妇女们也闲不着,有了时间,就得为一家人的穿着操心,摇起纺车织布。“唧唧复唧唧,木兰当户织。”《木兰辞》开篇几句,描述的就是木兰从军前织布的场景。“男耕女织”自古就是中国乡村最经典的生产和生活图景。织布工序有纺线、染线、经线、闯杼、刷线、掏缯、吊机子等,复杂着呢。巧手的织女眼花缭乱地织锦铺绣,才赢得了牛郎的爱慕。过去谁家姑娘织技好,那是百家争求呢!现在,织机只在民俗馆才能看到了。
外面波澜壮阔天翻地覆,民间的日子照样不紧不慢地过着。冬天农人们最好的娱乐就是看戏了,有话说得好——“看戏三天,赛过过年”。孩子们多是奔着戏场的热闹氛围和花喜糖、吹糖人、糖葫芦串、瓜子、薄荷冰片去的,欣赏不了这古老文化的魅力,只对武生感兴趣,看那刀来剑往、枪挑锤击的打斗就分外高兴,看那小厮在台上打车轮一样翻筋斗,如若翻得多,就喜笑颜开,认为此人演得最好,最为好看。大人可不,一句“他伯,咱今黑儿早点喝汤,去听梆子,来的是花旦刘小翠。”那可就炸营了,让他们心痒难耐。
过去,在贫困落后的农村,肚子穷,精神享受却少不了,唱歌听戏,能管饭吃。当地农民有很多关于痴迷戏的民谣:
“一听锣鼓响,脚底就发痒。”
“为到戏场听一戏,翻山越岭腿跑细;在那戏场坐一天,冷饿瞌睡都不粘。”
“舍得爹,舍得妈,舍不得才娃的《打灯花》;舍得爹,舍得娘,舍不得才娃的《三开膛》。”……
花旦刘小翠在附近名声很大,有人说:“听了小翠一唱腔,炸雷耳边不听响。”可见小翠的名声多高。
刘小翠在正式唱花腔前,先来了段鼓儿哼《货郎翻箱》:“……花汗巾儿,点香汁儿,老远闻着香喷喷儿……”柔婉动听,细腻传神,赢得满堂彩儿。
待人们到得差不多,熙熙攘攘一大场,那刘小翠袅袅婷婷再上场,唱起了梆子花腔儿。
梆子花腔是宛梆唱腔的一个显著特点,又叫“唧唧梆”,是因为宛梆的花腔发音比较尖锐明朗,唧唧哼哼的持久高亢,所以宛西人就叫“唧唧梆”。人们爱听宛梆到啥程度:“听到演员吼一腔,整整迷了八道岗,干活的男人不干活,烧汤的女人不烧汤。”就有这么厉害的吸引力和影响力!小翠人美,唱念做打有韵味,叫场声此起彼伏,红火热烈,演出结束,先是陶醉的静默,之后方才阵阵叫好,小翠谢场再谢场,简直弄得下不了台,许多人追着围着看,要一睹小翠“庐山真面目”,堵得她又摘不了妆。
冬闲到了极致,就是过年,过了腊八都是年,这个时候,人们完全放松紧张了一年的身心包括腰包,敞开了享受,狂欢,似乎世间哪有苦和忧。
冬闲,也并不闲,即便是闲那么几天,也是养精蓄锐,是秋与春间劳碌的休整,是农人们在蓄积着大干春秋的力量。今年这样,明冬如此,年年亦复,一张一弛间,人们在时光中老去。